风雨过无痕,万物新更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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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过无痕,万物新更陈

  武汉的一家医院的急救病房里,楚月冉在被抢救。

  从前陪赵星安看《大鱼海棠》的时候并不懂他在湫死的时候为何会因一句“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陪伴在你身边”而哭。此刻,楚月冉似乎是悟了什么,想说些什么,但干裂起皮的上下唇瓣连相碰都已是勉强。就像在隔离窗里外的他们,相距很近又无法相拥。

  呼吸进去的也不是空气,而是夹杂着细针的棉花——堵在喉头,又刺痛非常。

  她的声音非常轻,落在滴滴答答的仪器声中更加微不可闻。而隔离窗外的赵星安却猛然怔住,目光紧锁那缓慢地、颤颤巍巍地分合的嘴唇。直到,里面刺耳的滴鸣声响起,宣告了,那个人的死亡。

  大家都以为赵星安会痛苦,会崩溃,毕竟大家都知道赵星安有多依赖楚月冉,甚至有的同事都走过来想要在他站不住时扶住他。但是赵星安除了在护目镜中猩红的眼睛外,没有任何反应,一滴眼泪也无。甚至他在安排好把她火化的骨灰送到他的宿舍后,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还把来安慰他的大家都哄去各自的岗位,他也继续回到急诊室救治新送来的病人。

  从那天起,赵星安每天都没日没夜地一头扎在急诊室。

  防护服里的皮肤被汗水泡的发皱泛白,口罩把原来白皙的脸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然后结痂脱落,再结痂、再脱落。他没有任何不对劲,可就是这样,才反而更不对劲。

  大家闲下来的时候都很担心地叮嘱他要保重身体,心里又有一点点的怪异——那个共情能力超强的大男孩,刚来的时候看到漠不相关的人去世都要难受好久,在自己最重要的人离去的时候,为什么如此冷漠?对,就是冷漠,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只是在执行着自己的任务。不悲,不喜。唯救治病人的冷静镇定像极了某个人。

  几个月过去了,终于在第一场春雨降临人间的时候,疫情终于控制住了。他们这一批援鄂人员也都进行休整,准备返京了。休整了几天,这场雨也连绵了几天。

  走的这天,阳光撕开雨后云雾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坐上车后,赵星安也有些困倦,上下眼皮打上了架。

  赵星安这几个月根本就是在玩命,他竭力的压缩睡眠时间,开始大家还都拉住他,但是后来确实缺人手,也就让他上了。他总是吃不下去东西,开始还强硬塞饭,后来因为总会把吃的东西吐出来,他也就放弃了。这样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在急诊室两眼一黑栽了过去。可是他刚醒根本就没休息就回到急诊室,敢情是把昏迷当休假了。

  这几个月超负荷的工作让他疲惫不堪,一直在忙还不觉得,此刻一停下来,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终缓缓睡去。往昔的种种也如潮水般涌来——

  “安安,你不是一直羡慕你同桌乐乐有一个姐姐嘛,你看冉冉姐姐怎么样?”赵爸爸一边蹲下身来与六岁的小星安平视,揉着他毛茸茸的发顶,一边拉过旁边安安静静的小月冉。

  “你坏,为什么你和你妈妈要来我家分走我爸爸的爱,你们走!”小星安冲着小月冉瞪大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摆出他自认为凶巴巴的表情。

  刚搬到一起的小星安和沉默寡言甚至有点阴沉的小月冉开始相处的并不好,但赵爸爸家教甚严,小星安也并非不讲道理,两个小孩倒也算相安无事。

  ……

  “楚月冉,你爸爸为什么和楚姨分开的啊,也和我爸爸妈妈一样总是吵架嘛?”

  已经比月冉高半头的星安还是充满稚气,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像现在,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合时宜的话,看月冉瞬间僵硬的表情和猛地瑟缩一下的小身板就知道了。赵星安大概也是知道自己问到不该问的问题,又舔着脸去撒娇打滚哄人去了。

  他们的关系确实好了起来。虽说大多数情况都是赵星安这个小鬼头自己在一边噼里啪啦地说话,楚月冉偶尔回复几句。但也能看出并不是单方面的好了起来,楚月冉刚来赵家时的阴沉感也散去不少。

    ……

  “安安,和我走吧。”

  楚月冉揽过嚎啕大哭的赵星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虽然小姑娘也眼眶通红,却是倔强地忍住了眼泪。

  两个小小的人依偎在一起,企图在这夺走双亲的夜晚能得到一点安慰和温暖。

  ……

 “你确定也要学医?你这种沉不下心的性格,说实话,并不适合学医。”楚月冉捏着赵星安填好的志愿表,皱了皱眉头。

  楚月冉这时已经在医院实习了,对医生这份工作有了些亲身体验,所以在她看来赵星安不适合,并且这小子之前也并没有表现对学医有什么兴趣。

谁知,赵星安此刻难得地收了收他那皮猴子似的样子,慎重地点了点头。

  ……

  “近期我们院要组建一支援鄂志愿者队,毕竟医学院的实习生有一定的医疗经验了,自愿。如果谁想参加,周三前填好报名表。”

  赵星安第一想法就是要去。

  但随即小小的青年想要为武汉做点儿什么的心就被自己泼了盆冷水。武汉告急,可形势不定,危险重重。爸爸和楚姨去世,姐姐只有他了啊,自己倒是兴致冲冲地去了,要真出了什么事,姐姐可怎么办呢?

  “那,去的人那么多,并且也说是自愿的了,不缺我这一个吧?”赵星安不承认自己内心还在谴责这种自私的行为,拼命的给自己找着借口。

脑子想着事儿,稀里糊涂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回到家里面的。回到家就看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楚月冉。

  “安安?”楚月冉从行李箱中抬起头来,她没有多少东西要拿,眼看就要收拾完了,“你回来啦,你再不回来我正要打电话和你说呢,我——”

  楚月冉话音未落,赵星安拉住楚月冉收拾行李的胳膊,吼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楚月冉,你做什么决定之前就不能先和我说一声,我也成年了,能不能别把我当个小孩子?

  “并且你就非要去武汉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现在具体形势都是未知,去了就是下生死状!

  “爸爸和楚姨走了,我已经只有你了!”

  这是赵爸和楚妈去世后,两个人相依为命以来,第一次爆发的争吵。赵星安吼完一通之后,涨的满脸通红,眼睛也红红的。旁人可能还会被他这个样子哄住,可楚月冉不会。她分明听出了赵星安发颤的尾音。

  “嘶!”楚月冉知道赵星安在担心什么,没说话,只是揉了揉被捏痛的胳膊。呵,这年轻的小伙子,在生气之下手劲自然是不小的。眼看着楚月冉胳膊那块就红肿起来了。

  赵星安语气马上又软了下来:“姐,去武汉的人那么多,你也刚毕业没多久,新冠病毒专家都还没有具体的方案呢,你不要去了。或者,或者,咱们可以等大体情况明晰了再去,好不好?”

  楚月冉沉沉地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

  “安安,选择医学可能是偶然,但你一旦选择了,就必须用一生的忠诚和热情去对待它。武汉现在正是缺人,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的。”

  楚月冉拍了拍赵星安的肩膀,继续收拾行李。

  赵星安看她如此坚决,根本劝不动的样子,眼里闪过挣扎,终长舒一口气,轻轻地说:“那就一起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

  楚月冉躺在隔离室里被抢救,赵星安绝望地站在隔离室的玻璃窗外,看她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赵星安用额头贴着隔离窗来支撑自己站在那里,所有力气都用来攥紧双拳和紧咬唇瓣,任由浓郁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嘶吼,不去咆哮,不会发了疯似地冲进隔离室。

  冷静冷静,去好好看她在说什么呀,你看呐!

  她不要你哭,她不要你哭!

  被她呵护这么多年,赵星安,你不要再让她为你忧心了,你也要长大了!

  ……

  赵星安只能看着这一幕幕发生,像个旁观者。明明心脏像扔进深海,被巨大的外力压迫着,咸涩的海水让每一个细胞皱缩,他竟也还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直到一个同事摇醒他,告诉他到地方了。他们,回来了。

  后来进行的总结会上,分析完疫情后,还着重表扬了赵星安等一批90后撑起了重任。赵星安却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大家都认为经历过这一疫,大男孩也稳重了。可——

  没有人知道,赵星安读懂了楚月冉那最后断断续续、都算不上是说出来的词:“对不起,别哭,更多人,春天,化风雨”;

  没有人知道,赵星安每次都绕路避开那个楚月冉曾经急救时的病房;

  没有人知道,赵星安只能不停地救人,才能不让自己停下来之后疯狂地想她;

  没有人知道,立春的这天赵星安好不容易托人买来的萝卜,他并没有吃,因为他知道“春天来了,那是日历撒的谎,这座城市还在冰封雪飘,没有人忍心立春”。而他,他等的人还没来;

  没有人知道,在武汉第一场春雨来临的那天,赵星安吃着萝卜像是吃着什么山珍海味,却又在看《大鱼海棠》时哀声恸哭,险些昏死过去;

  没有人知道,开完疫情总结会的那天,赵星安抱着那坛骨灰在护城河边坐了多久;

  没有人知道……

  天气还有些冷,却又是一年立春了。

  “你看呐,山河无恙,岁月皆安。”

  赵星安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眼前逐渐朦胧,低声喃喃

  “我愿侧耳倾听,等待樱花烂漫、华灯璀璨;我愿计日以俟,等待万象更新、风调雨顺……惟愿你康健如初。”

                                                         ——完

 

 

后注:

  1. 多希望多年以后能这样说起:己亥年末,庚子年春,荆楚大地疫染者数万计,众人皆恐足不出户时,天下震动。南山抵守江南郡,率白衣军数万众。然,九州一心,能者皆竭力,疫尽去,华灯初上,万国称赞。此为,大幸。

谨以此篇小说,致敬这次疫情中无数像月冉和星安这样为疫情作出贡献的白衣战士。(楚月冉和赵星安均为虚构人物,只是创作出来的展现这场战疫的两个人物,无现实原型。)

  1. 星安——取奔赴星河,岁月安好之意。赵星安,小太阳一样的大男孩,年少志气昂扬,征途便是星辰大海;最后也由他的视角来见证疫情平息后的山河无恙、岁月安好。

3.月冉——取皎皎明月,冉冉而升之意。楚月冉,沉静清冷的小月亮。“冉”是升起,也是陨落。升起,月冉带着星安爱上医生这个职业,认识到这个职业身上的责任;陨落,“冉”同音“染”,暗示了这个女孩最终会消逝于“染疾”。

4. “星”与“月”,终究不能像太阳和月亮一样,同放胜光,甚至说只会“月明星稀”或者“月暗星繁”。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不能相守。

 5.“选择医学可能是偶然,但你一旦选择了,就必须用一生的忠诚和热情去对待它。” 这句是借用钟南山先生的话,因为时间线对不上,就借月冉之口说了,所以月冉也没说这是钟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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